2010年3月19日星期五

盲人看

每逢下学的时候,附近的那所小学,就有稠厚的人群,糊在铁门前,好似风暴前的蚁穴.
那是家长等着接各自得孩童回家.

在远离人群的地方,有个人,倚着卖毛白杨,悄无声地站着,从不着张望校门口. 直到有一个孩子飞快地跑过来,拉着他说,爸,咱们回家.他把左手交给孩子,右手拄起,盲杖,一同横穿马路.

多年前,这盲人常蹲在路边用二胡奏很哀伤的曲调. 他技艺不好,琴也质劣,音符断断续续地抽绎.叫人听了只想快快远离.他面前的盛着零啐钱的破罐头盒,永远看得锈蚀到罐底.我偶尔放点钱进去,也是堵着耳朵近前.

后来,他摆了一个小摊子,卖点手绢袜子什么的,生意很淡. 一天晚上,我回家一下公共汽车,黑寂就包抄来.原来这一片突然停电,连路灯都灭了. 只有电线杆旁,一束光如食指捅破星天. 靠拢才见是那盲人打了手电,在卖蜡烛火柴,价钱很便宜. 我赶紧买了一份,喜滋滋地觉着带回光明给亲人.

之后的某个白日,我又在路旁看到盲人,就气哼哼地走过去,说,你也不能趁着停电,发这种不义之财啊啊!那天你卖的蜡烛,算什么货色啊? 蜡烛油四下流,烫了我的手.烛捻一点也不亮,小的像个荧火虫尾巴.

他愣愣地把塌陷的眼窝对着我,半天才说,对不住,我.....不知道........蜡烛的光.....该有多大. 萤火虫的尾巴....是多亮. 那天听说停电,就赶紧批了蜡烛来卖. 我只知道....黑了,难受.
我呆住了. 那个漆黑的夜晚,即使烛火如豆,还是比完全的黑暗,好了不知几多. 一个盲人,在为明眼人操劳,我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他, 我好悔.

后来,我很长时间没到他的摊子买东西。确信他把我的声音忘掉之后,有一天,我买了一堆杂物,然后放下了50块钱,对盲人说:不必找了。我抱着那些东西走了几步,被他叫住了。大姐,你给我的是多少钱啊?我说,是50元。他说,我从来没拿过这么大的票子。见他先是平着指肚,后是立起掌根,反复摸索钞票的正反面,我说,这钱是真的,您放心。他笑笑说,我从来没收过假钱,谁要是欺负一个瞎子,他的心先就瞎了。我只是不能收您这么多的钱,我是在做买卖啊。
我知道,自己又一次错了。

不知,他在哪里学了按摩,经济上渐渐有了起色,从乡下找了一个盲姑娘成了亲。
一天,我到公园去,忽然看到他们夫妻相跟着,沿着花径在走。四周湖光山色美若仙境,
我想,这对他们来讲,真是一种残酷。
闪过他们身旁的时候,听到盲夫有些炫耀地问:怎么样?我领你来这儿,景色不错叻?好好看看吧。盲妻不服气地说,好像你看过似的?盲夫很肯定地说,我看过,常来看的。
听一个盲人连连响亮地说出“看”这个词,叫人顿生悲凉,也觉出一些滑稽。
盲妻反唇相讥道,介绍人不是说你胎里瞎吗?啥时看过这里的好景色呢?
盲夫说,别人用眼看,咱可以用心看,用耳朵看,用手看,用鼻子看。。。。。。
加起来一点不比别人少啊! 他说着,用手捉了妻子的指,沿着粗糙的树皮攀上去,停在一片极小的叶子上说,你看到了吗?多老的树,芽子也是嫩的。。。
那一瞬,我凛然一惊。世上有很多东西,看了如同未看,我们眼在神不在。记住并真正懂得的东西,必被心房茧住啊!

后来,盲夫妇有了果实,一个瞳仁亮如秋水的男孩,他渐渐长大,上了小学,盲人便天天接送。
初起那孩童躲在盲人背后,跟着仗了走。慢慢胆子壮了,绿灯一亮,就跳着要越过去。
父亲总是死死曳住他,用盲仗戳着柏油路说。让我再听听,近处没车轮声,我们才可动。。。。

终于有一天,孩子对父亲讲,爸,我给你带路吧。他拉起父亲,东张西望,然后一蹦一跳地越过地上的斑马线。于是盲人第一次提起他的盲仗,跟着目光如炬的孩子,无所顾忌地前行,脚步抬得高高,轻捷如飞。

孩子越来越大了。当明眼人都不再接送这么高的孩子时,盲人依旧,每天倚在校旁的杨树下,等待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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